短篇合集 - 艾曼紐
【找到他】
他很好、他很幸福、他有得吃有得穿不用憂愁自己的醫藥費。
一切都很好,他這麼想著。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瘦弱又蒼白的身體,雖然消瘦的有些病態,但健康報告的資料顯示他很健康。
翻開桌上沉重的書籍,那些一條條書寫在紙張上的法規,只要看到前面標記的數字他就能想起是哪個法規。
陽光透著窗簾照射進來,顯得有些陰暗。
一個書櫃上放置著一些獎座跟被裱框的獎狀,那只是不能用的杯子跟無聊的紙張。
撫摸自己的臉頰,他盯著自己帶有血絲的粉色眼睛。
就跟幽靈一樣,他想。
在學業上儘管再怎麼獨出、再怎麼努力,都不會有人看見他。
同學也是、老師也是、媽媽也是。
都一樣,他們都一樣。
他們看見的他的能力,不是他的『人』。
他們看見的是幽靈的惡作劇,但他們無法看見幽靈。
要怎麼做,他們才會看見?
要怎麼做,自己的努力才會被察覺?
要怎麼做,才可以像是班上那些同學一樣,身邊總是包圍著一圈可以一起開心交談的朋友?
他不會說話。
他會說話,他卻不會說話。
為什麼總是有話題可以聊?
為什麼總是可以講的那麼大聲、笑的那麼爽快?
他不懂,也不理解。
「你好,我叫艾曼紐。」眼前蒼白的人對自己露出笑容,他說:「你喜歡什麼?我喜歡雪跟草地。」
「我也是呢,雖然總是帶著雨傘卻很討厭雨天。」
「對對對,雨天無論怎樣都很麻煩,雖然可以遮蔽陽光。」
「你頭髮留多久了?想剪嗎?」
「還不太想,這次留長一點好了,髮尾掃到下巴很不舒服。」
從自己開始談起,然後詢問對方,接著句點。
結束了。
這個對話結束了。
把手伸到鏡子下方往上扳,剛剛還在跟自己聊天的人消失了,那個也叫艾曼紐的朋友。
「把頭髮留長,好主意呢…」看著鏡子的背板,那裏沒有任何人、沒有人會跟他說話。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會跟他說話。
『怪咖。』對了,那群人一開始是這麼稱呼他的,那群同學們。
捧著母親的頭顱,下方的鮮血濺灑在他的圍裙上。
他看著那驚恐的雙眼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那不是他所想要的。
「我好失望…」放下頭顱,又或者可以說是憤怒的扔下去。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躺在地上沒有頭顱的屍體還存有體溫。
他還是沒有被看見。
拿過被拋遠的頭顱,他將那雙眼睛挖了出來,放到剛剛緊急做出的保養液瓶子裏面。
既然他沒被看見,那就讓它持續地看著自己,直到那雙眼睛只會看見自己的身影。
他的話不多,甚至說是很少,只講出他想說的話或者想問的事情。
交談不重要,因為他也不會聊天。
湊過去看著他,他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
他在那雙眼睛裡面,他的『人』存在在那雙眼睛裡面。
那讓他感到滿足,與無比的喜悅。
【需要他】
「格奴!」從腹腔發聲,使用全身的力氣吶喊著這個名字。
瞳孔因為恐懼而收縮、身上的汗水將黑色的襯衫緊貼到自己身上,眼鏡已經滑落並跌至身後的地板上。
內臟和其他器官也因為緊縮而難受,他扶著牆面,一步步艱辛的向前進,偶而向前撲去,把自己的身體向前甩去就可以往前在跨越很大一步。
「格奴!」咬文嚼字間充滿了除了思念以外的情感,大聲的呼救,他的呼吸雜亂,因為奔跑而垂落的白色髮絲讓已經看不清楚的走廊變得更加難以看清。
心跳聲在耳邊放大、在腦中迴盪,他需要看到他、他需要他,他需要他的體溫、他的呼喚、他的注視,他…就僅僅是站在原地也無妨,他需要他。
事實上只要有人陪就沒問題,這是他自己對於孤寂的恐懼、對於消失的強烈懼怕,比死亡還要更令他窒息,那是會緩慢折磨你致死的酷刑。
但,生活變了,在他遇上了格奴的那天他的未來改變了,這改變了他的一切所以!所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他只要他。
只有他可以讓他安心、只有他可以讓他讓自己有存在意義、只有他可以!
所以、所以-所以!
「格奴-」推開沉重的合金鐵門,他看著在裡面作畫的男人,終於露出了笑容。
順著門板正要跌落地面便被抱起,本該無力的身體緊緊抱著他,把手指陷入肌肉和短俏的髮絲之中、把鼻尖埋進味道濃厚的胸前或頸邊、把雙腳折起緊靠在他的肩上。
「格奴…格、格奴…」呼喊到沙啞的嗓子不肯停下,他感覺自己活了過來,藉由對方身上的體溫,他這次又沒有消失在諾大而死寂的空間裡面。
將艾曼紐抱著坐上椅子,格奴伸手拿過旁邊的水杯,遞到他的嘴邊沿著嘴角倒進去。
拿起相機將失神的他記錄下來,他順過艾曼紐的頭髮,沒有安慰、沒有叫喚,只是輕輕地抱著他,讓他從緊繃的直線鬆懈下來。
嘴唇被親吻就加深這個吻的意義,他掠奪艾曼紐口中和肺裡的氧氣,緊抱住他的身體直到聽見骨骼的抱怨聲才停下來。
因為呼吸不順而蒙上紅暈和淚水的樣子也很可愛,他又拍了幾張照,接著讓對方自由地坐在自己身上,拿回油畫盤,就這麼繼續畫他的靜物畫。
雙手放鬆、又可以說是無力的放在大腿上,後腦杓枕著結實的二頭肌,艾曼紐貼在柔軟的胸肌上聆聽著耳邊傳來的、安穩的心跳聲,讓眼中自然冒出的淚水滑落。
直到精神完全瓦解前都張著眼睛不敢闔上,半張臉都埋在對方的懷裡,艾曼紐平靜地在此沉睡。
輕鬆的抱著他走在長廊中,格奴看著懷中人的睡臉露出僅是牽扯肌肉的笑容。
走回房間時順便撿起掉落的眼鏡、隨意脫下的領帶跟西裝外套,在門口撿到因為猛烈撞擊而打開的公事包,中途還看見了失禁的尿痕,要是當時有拍下來就好了。
把人洗了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在床腳替對方銬上腳鐐,那可以給艾曼紐帶來他也無法解釋的安全感。
看向時間,現在去做晚餐剛好,感謝開放式的廚房,艾曼紐就算醒了,也可以很快地就看見自己。
睡著時的他像尊美麗的陶瓷娃娃,白皙而美麗。
相機再度紀錄了不知道第幾張他沉睡的相片,格奴的大手撫過他光滑的臉頰,看著他連在睡夢之中也會偏向他的這個位置而感到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