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艾曼紐
眼睛。
視線。
瞳孔。
眼神。
眼球。
看-
但那些注視,他並不需要。
那些充滿好奇、驚訝、厭惡的視線,他不需要,習慣了、引以為常,像是徘徊在周遭的灰塵那樣不用談起。
他需要特別的、凝視著的、渴求的、充滿慾望的-
愛。
一眼就能知道,他明白自己只要一眼便能理解、便能發現,隱藏在裡面的那份愛意,他只需要對上眼,一定就能看見!
閃閃發亮的、珍重的、龐大的!
一定很美好、一定很棒…只要嘗過一次,就無法自拔的美好味道…
就算隱藏在腥臭之中、隱藏在痛苦之下,他需要一點點,就那一點點!
儘管把他弄壞,也無妨…
躺在床上背後靠著枕頭,頭微側過,嘴中的食物已經煮爛不須咀嚼就能嚥下,但也十分美味。
看著眼前的人笑著,適時的張開嘴吃著下一口,一根手指都不需動,連下顎都只需要張開來這個動作。
他愛他。
他愛他。
他,真心的、無保留的、完全的愛著他。
不是因為外貌、不是因為好奇、不是因為一時的衝動。
「艾曼紐?燙到了?」眼淚,不停流下。
儘管這樣關心自己也還是會拿出瓶子把自己的眼淚接住、拿出相機拍下相片,這樣奇怪的一個人最後才撫摸上自己的臉龐安慰他。
把臉埋進掌心中閉上雙眼感受,耳邊的快門聲只會讓他感到喜悅,被包容的暖意流進他的心窩中,那感觸太…溫暖,呃,開心?還是…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溫暖會讓他流出淚水。
太久了,雖然才33年,但也足夠久了。
心臟重新跳動,眼前的東西重回色彩,就是那樣的魔力。
眼前的他自己找回了許多,對方無法想像的那些珍貴的事物。
「沒有,只是很高興…」張開嘴巴吃下最後一口,嚥下去後才給開水喝,臉頰上沒辦法被瓶子汲取的淚痕是被他舔走的,再用毛巾擦拭。
拍拍身側,床鋪瞬間傾向一邊,閉上眼靠上起伏規律的胸膛,這遠比枕頭還要舒服。
雙手放上攬住腰際的手臂之上,偏高的溫度非常舒適,張開眼往上看,又被拍了一張相片。
張開嘴就被吻上,沒有深入只是想要,淚水又在眼眶中打轉,這樣…這樣…
啊,他想起那個字眼了。
『幸福』,真的好嗎?
憑空抱起,突然的。
自己的體重對他來說完全不成問題,尤其現在虛弱成這樣又更輕了一點。
靠在他身上被帶走,走過走廊、庭院、書房,逐漸深入,最後打開了一扇十分厚重的大門。
這是畫室。
而在畫室中被銬住的人、在畫室中向自己露出求救眼神的人-
「艾、艾曼紐?艾、艾曼紐!快救救我!我、我知道錯了,我會去自首的!我會把-錢!我會把以前的錢都還清,醫藥費也會給你!請幫我!把我弄出這裡!」
…原來這個男人的樣子,是這樣的嗎?
抬頭看著格奴的側臉,對方不吭一聲的、毫無情感的盯著瑟雷,問:「艾曼紐,你喜歡他,還是我?」
「嗚?」突然的疑問,而且還是非常小孩子氣的爭寵。
覺得好笑的笑出聲,監牢的另一邊則傳來非常熱切的視線;而格奴似乎還很緊張。
放鬆地把手放在腿上靠著他的胸膛,艾曼紐蹭了蹭,真誠的說:「我以後、死後,從之前到現在,一直都是格奴的,我喜歡格奴…我永遠愛你。」
停頓了一陣子,這沉重的誓言並沒有摧毀未來。
格奴當然的、也非常小孩子的笑了,他露出了可以稱之為璀璨的笑容。
監牢的另一邊好像發出非常吵雜的噪音,但他們沒聽見。
回房間之前應自己要求在花園那坐了一下才回去。
走過去的這些東西、這些空間、這個地方,是他的家,已經是也屬於自己的東西,他的家、他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個他回去之後,會有人等待他回來的地方…
家…
撫摸著格奴,他想像那美麗的心臟在手中跳動的模樣,會是怎樣的炙熱?那活躍的感覺,屬於格奴的生命之音。
「艾曼紐必須休息。」
「我知道。」抬頭露出笑容又被拍了一張,自己的微笑卻稍縱即逝,或許是不安、或許是以為自己又在作夢…
「格奴…也喜歡我對吧?也愛著我嗎?不是我的外貌,而是真的喜歡我嗎?我…我,我可以回來這裡對吧?我以後、你…這裡、這裡…會是我的家…我的家嗎?我真的可以?我可以這麼-」
幸福,抱住了他。
獲得的東西太多,反而會讓人懼怕是不是該有所付出。
肉體完全無法交換對方所給予的全部;精神已經完全被對方所支配;靈魂…對,連靈魂都可以交給他。
但艾曼紐覺得,他認為這些還不夠、還太廉價,他-
他太廉價。
身體已經完全汙穢、精神也沒有正常到哪去,要說人不是完美的,但他連正常人的『邊』都沾不上。
他不行、他不能、他-
格奴沒有說話。
他沒有說話,單純的抱著他反而讓一直在胡思亂想的艾曼紐停了下來。
「格奴…?」
「留下,艾曼紐可以留下。」堅定的回應,格奴沒有放開手,或許是關係到還要療養中的對方所以沒有用盡全力抱緊,大手按在對方的背上,他說:「留下來,不要走,不可以走,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
所以說,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可以決定留下或回來的權力,是嗎?
說的也是呢…真是太好了。
「我不會離開的,格奴,我不會讓自己離開你。」
「…休息吧,起來後該吃晚餐跟藥了。」
「你會陪在我身邊嗎?」
就這麼抱著對方轉身躺下,對格奴來說這是不要對方離開而禁錮住的懷抱;對艾曼紐來說則是終於獲得溫暖和愛的、令他舒服的地方。
晚點醒來,或許他還會繼續不安、或許他又會胡思亂想,他明白、他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他也知道,格奴會回答他什麼、對他做什麼。
不過現在呢,他躺在一個安心又舒服的胸膛上,眼睛緩緩的闔上。
他是好孩子,他該休息了。